剪辑手记
开启这本书的因缘之前,我从未像记录片的镜头一样,这样深地深化、体察过另一个东谈主的生活,尤其是,刚好和一段特殊的人命周期相重合。我也很少与一位作家张开长达数年、绵延不断的相处,且历久保抓着范围和觉知。
2019年9月的一天,我给龚琳娜淳厚发微信,大意是,《解放女东谈主》版权到期了,我想和您续约。此前草率一年多,一个随机的契机,我和久未相关的龚淳厚再行接上面,得知她从北京搬到了大理。咱们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,听她好奇羡慕好奇羡慕盎然地对我形色着大理的新家、新一又友、壮盛活,我的目下呈现出一幅极好意思极自恃的画卷。也说到她一度患上严重的腰椎间盘杰出,几近瘫痪,搬到这个花式感较弱的浮松之地,才透澈好转。
于是,说起续约这天,我说:“龚淳厚,写写大理的故事吧,只有两万字,加在背面,就可以重版。”
她很快复兴我:“你要不要来大理望望?咱们碰面聊。”
预想那通电话里活色生香的辽远,我一秒齐没耽误就快乐了。
《作念我方 不发怵》 龚琳娜 著 长江文艺出书社
▌来到大理的小院
9月底,大理最佳的季节,动画片似的浓云漫卷。
我在距离龚淳厚家草率200米的一处民宿里放下行李,准备全部晚餐。
来到她的小院子,一张浅易的白色餐桌,置于树影花间。夕阳尚好,咱们相对而坐,五年不见,竟也不以为中圮绝着什么。
我拿出两瓶北京带来的葡萄酒,是从一又友那处听来的牌子。龚淳厚短暂问我:“你懂酒吗?”
“不太懂。”我真话实说。
“不懂酒,就不要给别东谈主送酒。因为你送的不一定是别东谈主可爱的。”
我有点儿蒙,仔细离别着她在开打趣仍是稳重的。显豁是稳重的,因为她紧接着又给我讲了好多对于葡萄酒的学问,何况带我进屋,看墙边的木架上,她和家东谈主平方储存的酒,的确五花八门。
但她仍然建议把我的酒绽放,品了品,十分赤诚地说:“这酒可以!”像是一种弥补,些许对消了一些我心中的诧异。
接下来的每一天,过得齐空前满盈。龚淳厚把她在电话里形色过的日子,挨个儿带我体验了一遍。跟邻居齐唱团“哼哈练气”,唱二十四气节古诗词之《秋词》;跟一位石刻艺术家兼郊外活命栽种上山作念茶,在高处透过密密的森林鸟瞰洱海;跟艺术家的女儿学作念手工皂、编花环;跟北京来的内行兄练太极拳;每天去不同的一又友家蹭饭。
之是以有大把时分陪我,是因为海酷和雅酷跟爸爸去德国上学了。这位养育了十几年孩子的母亲,不使命的日子里,享受着青娥般的平静。她是如斯爽快四射,身边通盘的东谈主,齐被她全部焚烧。
一六合午,咱们在古城闲荡,龚淳厚说:“你知谈吗?老锣和我在物理距离上分开了,厚谊却更健康了。任何关连齐是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以前,咱们即是太精细了。”
她给我讲了不久前和老锣之间为了音乐发生的一场争论。“我认为争得畸形好,天然还有一些疙瘩没解开。咱们的好多概念是不一样的,也不需要一样。”正说着,就收到一条老锣发自德国的语音,口气亲昵又机诈:“亲爱的琳娜,早上好!哦,你那处应该是下昼了……”
“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,这个好!”咱们商定,新书就从这八个字写起。

▌咱们的爱情故事限度了
再一次去大理,是来年5月。启程前,龚淳厚发来一张衣服薄羽绒服的自拍,头发湿淋淋的,打发我:“一定要多穿点儿,大理的雨季可冷了!”
这回,我住在她家,两个女儿的房间齐空着。晚餐吃什么喝什么全无印象了,因为一切齐抵不过接下来的震悚。她绽放手机,“我要给你听老锣前几天的留言。”
布景里,有脚踩树叶的沙沙声。老锣断断续续地说着:“亲爱的琳娜,我在森林里漫衍,即是咱们蓝本频频漫衍的地方……琳娜,旧年夏天,咱们的爱情故事限度了。一运转我不投诚,我不想承认……”
我的眼泪在这一刻毫无驻防地滚落下来,直到听完粗略10分钟的通盘留言,才抬眼看她。她相同满脸是泪,却用巩固的声消息我:“你是什么感受?”
我说:“我不投诚。”
她说:“我也不投诚。”
从这天运转,我见证着她,一边在信与不信之间回击,一边对曩昔的日子张开魁岸精深的反念念和内省,不断地想,不断地说,不断地写。在海外航班动辄熔断的特殊技能,她克服重重顾惜去了一回德国,试图作念点儿什么来拯救,然而通盘的但愿齐被践诺击碎。
在很长、很长的一段时分里,和一又友们通电话反复梳理芜乱的内心,成为她的日常。一天,龚淳厚给我打电话,具体聊什么记不清了,不过乎各式心理反扑和挂念闪回。我短暂感到一阵大怒,草率是因为,历久听到归拢种声息,盛极必衰,毫无发扬,所激勉的压力和气馁。我生硬地说了一句什么,就把电话挂了。
之后一个月,她没再给我打过电话。我频频在深宵惊醒,仿佛感应到她的缅怀和颓靡,仍是忍住不和她相关,也说不清到底是若何回事。直到秋高气爽的一天,龚淳厚给我发来微信:“我平缓想通了,放下了。我决定不再和曩昔的心理纠缠,好好清算我方的内心……”
那一刻,我也想通了。历久梗在心头又无法抒发的恰是这句话:“不要依靠向别东谈主倾吐去转动重眼力了,勇敢大地对我方,清算和放下吧。”
咱们还原了协调。疏通的本体也日益微小,多是共享彼此的生活和最近书写的段落,再没拿起这段插曲。
是她,在最贫困的情境里,捡拾起了咱们的友谊。


▌办一场告别晚宴
三年曩昔了。
当初构想的“两万字”发展到了十万字不啻,本体也早已超过了亲密关系的分分合合,指向更浩荡的内心探索。
在连接完成的书稿里,我读到了她在苍山眼下的院落里如何与猫鼠为伴,渡过无限永夜;读到了她反念念从前对亲情和友情的忽略,暴虐一位发赤子的礼物而伤了她的心;读到她为了走出情伤,不断地学习、沉淀、输出,挑战懒散区以外的不同舞台,以惊东谈主的勇气参加当下,在澎湃的心理中离散旧我而重塑新我,在音乐以外的寰宇站了起来;读到她放下爱情以后,与隔膜多年的姆妈诞生关系,走向的确的息争,由此,也才完成的确的颓靡。
2024年8月,她告诉我,她决定离异了,10月去德国办手续。
一齐参与的故事天然不成错过结局,我说:“我也去。”
她秒回:“办签证!”
于我而言,此行最为神奇的,是十年前那本《解放女东谈主》中所写到的故东谈主旧事,竟然在十年后有契机的确地见证、访问。于龚淳厚而言,这是上一段东谈主生的终章,昔日的亲东谈主和一又友,从前生活过的地方,要一个一个纯碎别。
短短六天,随她驱车沉,从城郊小镇,到边境小城,到丛山间的村落。理解十几年,第一次见她用顺畅的德语,和那处的东谈主们疏通,悲欢如斯重叠。临别时,她与每个东谈主牢牢拥抱。“咱们心里齐知谈,仅仅不说,这应该是临了一次了。”
10月12日,她邀请十几位近亲知己,在她和老锣2003年首次全部上演的小酒馆里,举办了一场“感德告别晚宴”。东谈主们发轫齐有些迷茫,不知谈该以何种姿态出现。逐步地,齐松下来了。全球纷繁走到前边,讲起百不获一在主义旧事,彼此会心性笑。轮到老锣的表妹夫上台了,他挠挠头说:“我参加过各式万般的Party,今天这样的‘离异Party’,仍是第一次。统共没预想,是这样柔柔。”
2025年5月31日,端午节,咱们在大理完成了这部书稿的临了一章,以德国之旅谢幕。对于多年前写下的,饱受心理困扰的灵魂暗夜,删去一万多字。“太多了,没必要,齐曩昔了。”
又是一年雨季,接连五天,大雨一分钟也莫得停。于是咱们预想还要加上一篇尾声——《有时风雨有时晴》。
“大理这个地方,出太阳的日子远远多过下雨的日子,偶尔下些雨,没什么不好。恰好因为未知,因为不可控,人命才有惊喜。”谈话时,她望着滴滴答答漏雨的玻璃屋顶,是穿越了鲸波怒浪后的波浪不惊。
人命这出戏,她先英勇地活了出来,又平安地写了下来。
这阵子,每天齐是她早起,练歌,然后下楼煮咖啡、切面包、煎糍粑,而我快慰理得地当着宾客,睡到天然醒,坐享其功。想起六年前阿谁秋天傍晚的再见,挂念中仍有一点狭小和窘态,这一刻的浮松更显珍稀。咱们齐成长了,在遏制和横祸中学习,让人命轨迹不断地朝着爱的所在迁移。最终,允许别东谈主作念别东谈主,允许我方作念我方。
“龚淳厚,我才刚坚毅到,”我翻看着书架上的《解放女东谈主》,“十年前那本书,和今天这本书,咱们的临了一章,竟然齐叫《解放鸟》。”
“我从来不认为,咱们的婚配限度了,那段生活就应该被含糊。”她指了指《解放女东谈主》书中的临了一句——咱们身心的解放,对人命的追求,长期长期不调动。
“今天的我,仍是这样的。我频频感到,人命刚刚运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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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家:陈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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